流苏钗
鸳鸯不成双,问花花不语
如何旧事了,弦断人分离
比翼天涯远,终是影只单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着一件碧青色的掐花棉布睡衣,手里执的是一把纯色的镂花象牙梳子,对了镜子正是一下一下恍惚地打理着自己那头业已垂腰的墨色秀发。夕阳的余光斜斜的从一边的略带些陈旧意味的雕花檀香窗子里流泻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无一不是照得清晰,打到她的云鬓间,却是将之映成了几十年女儿红的颜色。她只是漠然的坐着,不似一般女子在镜前的经心,仿佛这不过是她实在无趣用来打发时间的法子。
这一间卧室显然的便是大户人家的闺阁,满屋子里摆的东西亦是不算多,却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冷清,刚好是到了那完美的极至。这里头没有一点明丽的东西,只是简单的设了一张红木雕花八宝床,密密的被一色绣了几枝潇湘妃子竹的烟雨纱所遮了,见不得里头的摆设。右边上安了一张八面的山水屏风,恍然便是五月烟雨江南的风光,只在上面疏疏的描了几笔,但是已是将那山清水秀的淡然栩栩如生的白描了出来。
正中间就是一张当堂的榆木书案,上头只简单的摆了文房四宝,东西也不见得有多少的名贵与精致,却是做得恰倒好处。案子一边上就是一排密密的摆了书的架子,细细看去除了一般的诗词文赋,就是诸色的游记与不为正道所容的野史子集,架子两边各是挂了一个墨绿色的香囊,凑去慢闻,才知里头放的是一些防蛀的香料。其余的大致便是些洗漱之物,漆做红色的四角脸盆架子,用来搁置衣物的衣架子,再者就是一张贵妃躺椅了,之在上头随便的铺了一层薄毯子,以防着受寒。
这梳妆台上亦是冷清的要紧,不若寻常的女儿家,总是有诸多的胭脂水粉和各式珠宝首饰,这上面只是搁置了一个三层的描金漆花匣子,里头也就是稀疏的几枝碧玉钗,也不是多少的名贵,随便的在一般的铺子就可以找到的那种。相较而言,就是她手中执的这把梳子算是不寻常的了,毕竟是用了上好的泰国象牙所制,又是请了名动天下的雕刻大师费了半年而成的,所以自然是不凡。这本不是姽婳之物,而是自己的亲娘伴嫁来的东西。其实传到她这一代,已经是有了近两百年的年岁,原本的规矩就是传女不传男,于是这把梳子无异于见证了这两百年来姽婳的几代先祖的事故了。
她的眼神看过去竟然是空洞的,那双澄澈眸子看进去什么也没有,就似那一场雪落后的大地,白茫茫的掩盖了一切,难以教人寻到来时的路,只能无奈的在那里打转。
忽然间,传来了几声“笃笃”的敲门声,又有仆人在外边恭恭敬敬的通报道:“小姐,少爷吩咐说时间到了,请小姐下楼去。”一听见那话,姽婳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种奇怪的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是有十分的悲愁在其间,让人分不清是为了何等的理由,才使她有了这么莫名的反应。她只是淡定的开口:“知道了。你下去与哥哥说我马上便下去。”“是。”那仆人应声到。一会便是他远去的足音,虽然因是才在铺设了地毯的木板上,并没有多少的响动,但于她来说,却是不难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只要年长日久听着,再是怎样的人都能够知晓。
终于是到时候了,她恍然的对了镜子露齿而笑。起身到那张红木床前,将帐子揭了起来,把那个绣了堇色木兰花的方枕挪开,那下面赫然就是一个极小的木匣子,她略是颤抖着把那匣子拿来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又是极为珍视的打开。那匣子本是极为普通,只是一待打开后见着了那里面放置的东西,就是教人再难挪开了眼去。
那匣子里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绒布,想来是主人怕了这所置之物被损才做的方法。那绒布上正躺的是一枝紫金的双凤流苏钗,那凤眼处镶嵌的是绿色的孔雀石,难得磨得细致,没有一丝的裂痕,凤嘴处衔的是滴水样的粉紫色珍珠,做工之精细在这样浮华的年代实在是可算绝无仅有了。那钗的设计也不繁复,双凤虽是占了极大的分量,但是铸造者的高超手艺并没教这支钗多少的沉重,插于鬓间亦是没多少感觉的。
姽婳轻轻的抚着着钗,好似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眼里波光流转的不是久别后的狂喜,而是一重重深沉下去的悲哀,无穷无尽的教人绝望。半晌后,她立起身子来,将匣子合上,随意的套了件衣服,便起身推门出去了。
施施然的下了楼去,不意外地见到自家的哥哥在等待之余,又不忘用笔记本在处理公事。她微微一笑,低声唤倒:“哥,我可是好了。换我等你了么?”
“舍得下来了么?”楚殇音笑意融融的看着自己的妹子,一边将手边的电脑关了。“都是准备好了,现在就专门是等你这个懒虫下来了。”“嗯!”姽婳难得没有抗议,只是顺从的迎了上去,把手伸进哥哥的臂弯,乖乖的跟了他出去。
一路的寂然相对,及到专门负责打点他两人的服饰店时,早已是有了人在门口等候了。一见他们下车忙是巴巴的迎了上去,别是有礼的将两人请了进去。楚殇歌的衣着向来是好处理的,一袭随意的西装便将他浊世佳公子的气质表露得无余。
姽婳那边往常也就是一色简单的西式晚礼服就打发过去了,但是今日不等那设计师上来,她便径直的往了旗袍那处走去。顿时唬了那人一跳,原来见着她不着旗袍,总以为她是不喜欢的,哪里晓得其实姽婳只是不想装扮而已。于她而言,旗袍就是一种尊重,所以一般的社交宴会自然是不值得她那样了。
那人赶紧上去问道:“楚小姐,不知有哪里可是不满意的?” 姽婳见得那人脸上多少是有些惊忧,难得微笑着柔声道:“不关你的事,我今日想着是要一套旗袍才是个正经。”那人忙是唯唯诺诺的回:“那便好,小姐请随了我来。”匆匆的将她引到旗袍那一区,殷勤的给她介绍各式的款式花样。只是挑了半日,也没一件上眼的,不是太过于暴露,便是俗艳得不堪,姽婳轻轻的皱起了眉头来,真是要用之时,却是没什么可满意的。
那人见得她神色如此,就知大概是不对她的心意,心里不免是急了起来,半天才忽然灵光一闪,立马快步的往了一边跑去。片刻后,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套用防尘套子仔细护着的旗袍,一边满是高兴的说:“楚小姐,你看我这记性,都忘了把这个拿出来了。昨天才到的,我原是想着今日拿出来,却是忘记了。你看着行不行?”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件淡紫色的真丝旗袍,在左肩和右下摆处拿了嫩黄的丝线细细的锈了几株兰花,式样亦是极好的,只把下摆开到了膝盖处,也就露出小腿而已。自觉尚是可以的,就颔首表了同意。拿了衣服进去换好出来后,一待开了更衣室的门,那店子里一遭的人俱是悄然不言了,那刹那只觉得是时空的交错,才能见到这样妙人,见她莲步姗姗的出来,恍然便是正经的民国时候的大户人家仔细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了。
那是一抹淡定的紫色,模糊如烟雨中的西湖,见不了真容;又似那梦一般,可望而不可即,之怕伸出手去,便会如镜花水月一般消逝得了无痕迹。那是一种在这样的年代再难寻觅的绝艳,所谓的美人如玉大概就是这样了,如瀑的云鬓,一泓秋水潋滟目,小巧的樱唇,面如冠玉,行走间款款有姿,盈盈顾盼间,掠起的清风直沁进了人的心脾,教人惬意无比。虽是神情清冷,却终究是掩不住这一分风流雅致,远望去只以为是一朵错开的时间的睡莲,正慢慢的将她那风华如水一点点的展出来。只是不曾得探究,若是能得她一笑,不知又是怎般的风情万千了,这样的古典精致,这样的花容月貌,原来这倾国倾城大致也该是这样罢了,众人在心底默默的暗自叹息。
姽婳的心思自是不在这上面的,自己对了那镜子略略看了下,感觉不错,便对了那早已石化的设计师道:“那就这件罢!”那人半天才是回神过来,赶紧应到:“行!行!这衣服配了您真是现了原本的韵味来啊!”又是引了她去打理头发,那负责打理的亦是吓住了,呆楞了片刻后才听到她所说的话:“不必弄个繁复的样式,简单大方点便是可以了。”一边又从手袋里那出那个匣子,打开取出那枝钗子,缓缓道:“其他也不用,你今朝就用这枝钗吧!”说完就闭了眼睛养神,任了那人下手。好半天才听得那人答:“楚小姐,好了!” 姽婳这才是张开眼来,随意的看了回,就起身了。回头又对了那人道:“这回不错,我叫你家老板给你加薪水。”那人忙是千恩万谢的说了一溜的话。
在外头等候的殇歌一见妹妹如此庄重的打扮,心里起了些疑惑的意思,不又得就皱起了眉来,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装作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难得你倒是穿了。”
“哥哥可是糊涂了,今日毕竟是不同寻常,以往随便打发了也就是了。这回是要给何爷爷拜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素来就不喜欢西式的做派,那回何大哥才是穿了西装与他现了下,老人家就发了一阵大火。这回你们虽是可以穿了去的,但是于我这里,他老人家疼我得厉害,我哪里再好拂了他的心思,平白的再去添些乱子呢!”
殇歌闻言有些惭愧的笑了下:“我都是忙得忘记了,好在你心思细腻,也记得了。我还是换身长袍去了。”说着忙是叫人替他寻了一身靛青的长袍来,那袍子也不特别,只染了几枝墨竹,却是把他原本是商人的气息一尽的去了。
完了后,回身对了她感谢:“这次哥哥可是要多谢了你了!” 姽婳却是闷声说道:“哥哥又说得是什么话?我现今也就只能操这点子心了,不添乱就是万幸了。”
殇歌眼见了她神色不对,又听了这个话,就知道她又想起了旧时的那些事,忙是责备:“你说什么话。那些事是由了你的缘故么?你何苦老是把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往自己身上压,再这样你哪里能够高兴得起来?只是那时我若知晓,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了的。”
姽婳看着兄长那样的脸色,不免难过:“哥哥不要自责了,当初的事哪里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但是我好歹-----”一边猛然觉得这话不对,又换说道:“我们赶紧走吧!要不然怕是迟了。”
殇歌本是想说些什么的,看她那样子是不愿意再说,想着也就算了,再计较的话,旧事重提,都不是好的,于是顺了她的意,两人挽手朝外头出去了。
及到寿宴,那是一处极古意的江南园林,姽婳在车子里远远的便是见了“茗园”两个清俊孤瘦的字镌刻在楠木大门上,于高处冷冷的看着门前往来的车水马龙。配了门前两座面无表情的石狮子,看过去未尝不是有些凄凉的味道。那么多的人实际有几个是真心因着祝寿来的,不过是借了这个宴会做些有利于自己的事罢了。
立在门前负责接待的老管家一见到楚家的车子,忙是丢下手头的事情迎了上去,满脸开心的说:“婳儿小姐你可是来了,教我老何好等啊!我可是等你都等得这头发又多了几根白的了,你呀!还是快进去吧!老爷子又在发脾气了,怎么也劝不住,可是都指望了你来救场了。”
姽婳回头看了下兄长,算是征求他的意见,殇歌微笑的道:“既是这样你先去罢!老人家也是疼你得紧。”见得他这样回应,她也不迟疑了,就点头笑了:“好罢!何爷爷,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别人请我我还不去。”说着便下了车来,由他引着先走了步,留下殇歌应付周遭的各类名流人士。
一路顺畅的进了园子,连一般的检查也是免了。不稍会,寿宴的主人亦是闻风出来了,姽婳忙是恭敬的打招呼:“何伯伯好!”“好!好!好!”被她称作何伯伯的何峥忙是笑呵呵的回的道,“丫头可是来了,何伯伯可是又要求你啦!你何爷爷又在闹小脾气了。你去劝他吧!好歹他还是爱听你的话的,你何大哥还没你讨老人家的欢心呢!”
“是!婳儿这就去。” 姽婳赶紧回道。
何峥回头看了下老管家,便吩咐道:“何伯,你带他进去罢!”管家忙是领了她继续往前行进。不稍会两人就进了宴会所在的大屋,那里头早已经是布置得富丽堂皇了,缺又不失整个建筑中式风格的味道。
姽婳一见那被包围在人群中央的老人,不由得就是想笑。只见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着老人,唧唧喳喳的争相陪着笑脸说着好话来哄老人开心,但是老人却是不买帐,硬是虎了个脸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了个青花瓷的茶盅,一径地喝茶,半个字也是不说的,摆了一副不愿理人的架势。一边伺候着的何家长媳眼尖见到了被管家引进来的姽婳,忙是俯身在老人的耳边说了些话。
老人的脸色这才是稍稍的匀称了些,但依旧还是没有好气来应付周围的人,嘴里却是哝咕了:“平白的惹人心烦,还不快给丫头让地方。”众人这才是反应过来,见着在外围由俄府里老管家陪伴着的姽婳,于是忙不迭的分开了来,从中宽敞的替她让了道出来。
老人则是欢喜的展了眉,忙是对她招呼道:“婳儿丫头,快到爷爷这里来,让爷爷好好看下。都是好些日子没见你来玩了,爷爷可是想你了。” 姽婳略略有些无奈,她可是没想到会以这个方式来引人注目,但是眼下这样子,也是没办法了,只得顺了老人,一步步俪迤的行了过去。
一时间大厅里皆上寂静无语,原先的时候众人都是忙于奉承何老爷子,也没有怎么的注意了姽婳。此时自然是有空了,既是见了她这样的得老人的欢心,不由生了很多的关注,于是齐齐的都是把眼光投向了她。但是那一见之下,竟是再难移了眼睛去了。
只见得那是一个如梦如幻的佳人,一步步款款走过自己的身边,便能闻得那兰麝之气,却不是一般人用的那些虽是名贵却也俗气的香水,细闻去竟然没见识过得,沁到人的心脾去后,只觉得正是立于高山之巅,有那无比清新自然的暗香在周身浮动,又似清晨早起时候的那股经过了一夜沉淀的安静的馨香,再细品又觉得应该是雨后松林里那松针的淡淡清香。实在是从来未曾有过的经历。
那些个人都是痴迷的看着她,见了她背影的,都道是一个略是瘦削的身影,身材曼妙,一袭再是素雅不过的淡紫色旗袍将她那种古典的美丽深深浅浅的衬托了出来;见了她正面的,眼里就是那一个倩影了,她嘴角微微的噙了抹清淡的笑,雪肤玉颜但凡就是这样了。她不紧不慢的走着,鬓间插的那只双凤钗不时轻轻颤抖着,越发将她那明眸皓齿,似水容貌给显现了出来,各自暗地里都是巴巴的希望她能再走慢些,好再多看她一眼。
眼见了她已走至老人身边,众人一致的围了上去,却又谨慎的与她保持了距离生怕是会挤到她。一边早是有人殷勤的摆了张椅子在老人身边,好让她坐下。姽婳微笑的先与何家长媳打了招呼后方是坐了下去,殷殷的唤道:“爷爷,哪个不晓得好歹的教你生气了?婳儿替你出气去!”声音清清脆脆象夏日九天里落下来的雹子,砸得叮当悦耳,当即又惹了无数的心思。
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顿时如菊花一般盛开了,笑咪咪的拍了拍她的手:“哪里的事?不过是看着这些人烦而已,丫头一来,爷爷的心情就好了。”
“爷爷哪里的话?要是我次次穿,爷爷看着还会觉得新鲜么?也就是爷爷这回大寿我这才是正经八百的穿了。要是平常的,我也是没那个心思穿的。” 姽婳笑着回道。
“这倒是个理儿!”老人点点头,取过眼镜戴上,“来!丫头站起来,让爷爷好好的瞧瞧。”她忙是立去身子来,任了老人打量。老人看了半晌,出了众人的意料,忽的取下了眼镜,居然是叹气了起来。好半天才是开口道:“丫头,你倒是越来越像你外婆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我一时都快是把你看作她了。”
一老一少在那里径自的谈了起来,也不管周遭如何,倒是原先在一边伺候的何家长媳松了口气,总是不用担心今天这场宴搞砸了。其余的人早是在那里窃窃私语了起来,原是姽婳在公共社交的场合出席的次数也是少得可怜,何况自那件事后,她基本就是闭门不出,泰半的时候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到一些实在交情匪浅的人家去拜访下,自然不为人知也是正常的事了。众人中早是有心的人欲想个法子与她结交,只是苦于实在记不得姽婳的身份,而她又是正与何家老爷子聊的正欢,自然是不好贸然前去打搅,只能暗自揣测她的真实身份倒底是什么。毕竟七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切变得沧海桑田,这样的陌生于这个本就是残酷的社交界而言也是很是正常的一件事。
闻得老人的话,一时间姽婳的脸色多少是变的有些不自然的,只是她还是不愿意将事情告知老人,毕竟这样的事是少一个便是一个的,于是抿了半天的唇后,才是闷闷道:“爷爷何必说这话。早知道我就不选这套衣裳了,何况外婆也未必愿意如此。她早是巴望着我们不记得她了。”
“你----”何老爷子看着这个他自小就是看大的孩子,也不是因为被她的话给气着了,只是他是看着她的外婆----那个本是开朗活泼的女子,一点点的沉默下去,却是无能为力。七年前,他好不容易才是把姽婳从几欲疯狂的境地下解救下来。可是有些东西却是随了那场疯狂而一去不复返了。这孩子本来就是个爱静的,但却不至于封闭,而自那后,每次见得她笑,他都是心疼的。她虽是时常过来陪他这个已经快是入土的老头子,可是那笑已经不在是往日那么简单了,别人看不出来,可是他还是知道的。常是见得她说话说到一半忽然就楞了,回神过来后,继续与人谈笑风生,但那眼睛里的哀伤却是满满的,他是不忍心再去揭了那层面纱,毕竟这也就是她最后仅余的一点东西了。只是今晚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婳儿的神色隐隐有当年她外婆那时的决绝,而他却是不忍再望了这孩子去走一遭那般的地狱了。
他默默的叹气,他毕竟是老了,年轻的时候尚是护不住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如今老了,却是不能再任了这个与自己年轻时候的恋人酷似的孩子再受到什么伤害。但愿自己察觉的东西是自己多疑了,但愿他还来得及做些事来保护这个孩子。他伸手出去将姽婳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孩子,爷爷知道你的苦处,只是爷爷还是望着你好好的。”
姽婳猛的望进了老人的眼里,知晓自己的那些心思早已是教老人察觉了出来,只喃喃道:“爷爷,我也是不想这样,我也求着不要这样,可是这些事情哪里是由我所能决定的。我的事早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
她的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以至于竟是不能自制。
老人这时候才是注意到了她头上那支制作精良的钗子,那羸弱的身体亦是猛得一抖,禁不住苦笑道:“爷爷,真的是没用了,果然什么也做不了了。七年前是那样,七年后还是无能为力。”
此时大厅门口又是一阵嘈杂,把两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一看见立在门口的那两个人,两人俱是脸色忽变。
一个是穿了一身正经西装的男子,那套西服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早有人在那里悄声说道:“这人也是有本事的,居然能让那个脾气古怪的人替他制衣。”那话里满满的都是艳羡的语气。那一袭深蓝色的条纹西装将他挺拔的身材越发是衬托得玉树临风般潇洒不羁,隐隐的又是透了些高贵出来。而他本身带的那股深沉的气势更是教人愈发着迷了,虽是面无表情,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却是不妨碍那些在场的大户小姐纷纷向他投去了爱慕的眼光。那一双漆黑的浓眉仿佛是欲飞一般,更是显了他的清俊不凡,凌驾于他人之上。他也懒于同人打招呼,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大厅,见着了坐在老人身边的姽婳后,立是大步的向了她走了过去。 另外一个着了一袭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他身上带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气质轻易的便能吸引别认人的视线,教人是难以移了眼,只是觉得这人干净的气质如同盛夏里的一株青莲,径自绽放了幽幽的清香。那袭长袍上疏疏的描了几笔淡色的梅花,却像是将新鲜的花摘下来熨了上去。脸上那双墨黑的瞳子熠熠生光,就如纯粹无杂质的黑濯石,他的嘴角含了一抹温柔的微笑,让人很是有亲近感。只是他亦是如那人一般略略的看了下周遭,待见到姽婳才是神情滞了滞,却是多少有些欢喜的意思,快步的朝了那里行去。 他人不知就里还真是奇怪着是怎么回事,而姽婳早是满眼萧索了,躲了七年,原是以为他终于可以放手了,原来还是不肯放过她。纵使自己是心存的一丝侥幸,可是还是被那一通电话给粉碎了所有的希望,原来这些平静的生活竟只是施舍而已,时候到了,便如镜花水月般根本就是留不住的。只是何苦?明明知道不是旧时了,为何还要那样执着,何苦还要打破她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线安宁,难道自己做得还是不够么?难道他是非得逼得自己到了绝路才肯放过自己么? 不由得很多的委屈就涌上心来,何轩,你真得是太狠了,难道非得要我一死你才是放心么?我欠你的难道不是早就还清了么?她的声音嘶哑了许多:“爷爷,不是我不想放下,而是别人不肯啊!他都来了,我还能在说些什么话呢?”那里面既是委屈又是不甘,不甘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终究还是要错身而过了,即使她是那么努力得想去伸出手来挽留,可是别人不允啊! 何老爷子一听得这话,再是见那两个人,或是说自己那个已经被自己逐出了家门的长孙后,自然都是明白了,难怪婳儿会什么都不肯同自己说,这个体贴的孩子是不忍心教自己伤心啊!但明白后却更是坚定了那份要维护她的心思,便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好孩子,爷爷知道你的为难。只是我当初既然是把他逐出了何家,那么今天我一样是不会对他心软的。他七年前就不是何家的子孙了。” |
正是说话间,两人俱是来至了老人身边,但是却都不说话,只安静的立在一边拿眼睛细细的看着姽婳,不肯离开。似是久别重逢后的专注,那视线却是贪婪的蛇,一旦盯住了,就再是不愿放开了,好象是要把她这个人生生的印到眼底。她却是无言的沉默了,但脸上却满满的都是苦涩,终究是轻轻的低下了头去。
一边的人早是在那里议论开了,原先还是不敢大声的,到后来就是肆无忌惮了,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几乎是把音乐都给遮住了。
两人却是异口同声道:“婳儿,我回来了。”说完后,狠狠的互相瞪了一眼,周遭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两人之间却是水火不容的状况,凭空的自然又是生了许多各式的揣测。
姽婳这个时候却是忽地将手放到了身边的椅子背上,只是紧紧的的握着那一边的把手。原来她竟然还是心痛的,原以为七年了,怎样都是可以忘记那些背叛的痛楚,可是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而已,她渐渐觉得心里疼得不行,脸色亦如紧攥的手指一样泛出了白色,
“哥哥!”她终于是想起了借了亲人来逃避,于是更是难以自禁的一迭声的唤道,个中的凄凉自是教人心酸。楚殇歌在外头被许多相识的人缠住了,此时才是得闲进来,闻声一见那架势便是明了怎么回事。待他急急的赶至妹妹的身边,只听得她低声对自己道:“哥哥,我们走罢!我不要在这里了。”说完竟是昏厥在了他的怀里。
“婳儿!”众人忙是齐声唤道。殇歌将妹妹仔细的抱在怀里,回身对老人致歉道:“爷爷,我怕是呆不了,要先将这个丫头送回去了你莫见怪。”
何老爷子忙是喊了自己的儿子过来,又对殇歌道:“说什么话?你快去吧!这里也是够闹腾的了。”一边又是吩咐儿子道:“你把这两个孩子送出去了吧!我不放心的很!”
何峥忙是应道:“是!父亲。”殇歌正是欲打算离去了,却见前面立了两尊大佛拦路竟是不让他走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来,难得不顾礼节痛骂道:“何轩这个他妈的混蛋,你当年害得婳儿那么惨还不够么?你是不是想要她死了,你才是放心了。你不要以为你官大我就怕了你,好歹楚家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国际刑警算个什么东西,就做成你这样的,我看是比流氓还不如!破一件案子居然会想拿女人想办法,你还是个男的么?”
穿了深蓝色西装的男子正是何轩,听了殇歌那一番毫不客气的痛骂后,尽管那攥得紧紧手显示了他正处于极度的气愤当中,却是没有半分流露在脸上。
这一幕自然还是被殇歌看见了,于是更是火了:“你生气了是吧?有本事你就拿你当年对付小妹的手段来对付我啊!反正一个也是那样,两个也是那样,你自然是不怕良心不安的。”
周遭的众人原先听了殇歌的痛骂后,已经是有些相信了,再看何轩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大致的揣测出了是怎么回事,当下都是对他冷眼以对,纷纷轻声低骂他不是个东西,一时间竟是群情激愤。眼见了场面就要无法收拾了,何诤忙是对殇歌道:“世侄啊!你还是先走吧!婳儿还需要回去歇息呢!再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给我点面子,今天怎么说都是老人家的寿诞,你搅局也不是件好事。”
殇歌也是个聪明人见得场面如此,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国货了,哑声歉然道:“不好意思,何伯伯,我只是太生气了,所以---”
何峥忙是应道:“我明白,伯伯先送你们出去吧!”见殇歌略略的点头后,忙是走在了前面替他开路。见殇歌略略的点头后,忙是走在了前面替他开路。殇歌正是举步欲行,斜眼看见那个穿了白袍之人真是殷殷的看着自己怀里婳儿,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的事情其实他所知的是不多的,婳儿为了怕他担心也没有和他说过,只是靠从何家这边才大略的知晓了些,如果所料没差,他因该是那个曾经护了自家妹子好几回的人了吧!
想到在这里,心思微微的转了下,就偏了头过去,对了那人道:“这位先生若是有空可到蔽舍来喝个茶。”
那人听得这话,脸上多少是欢喜的意思,但是也没过于的表露出来,只是温和的说:“楚先生还是先行一步吧!他日有空,我必定到舍下拜访。不过现在还是婳儿要紧。”
殇歌对他不由的好感大增,却也不留恋,忙是行色匆匆的抱了妹妹出去了。
那人见得两人已走,也不恋栈,竟是随即便是离开了。
大厅里依旧还是议论纷纷,何轩立于那里,却是神色不变,任了别人以轻蔑的眼光看着他,心里只是一个念头:“婳儿,若是这样能让你原谅我当初犯下的错误,那么我甘愿承受。”
何老爷子站了起来,只是清咳了一声,当下大厅里的众人立即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是议论刚发生的事情,转而继续讲起先前的东家长,西家短来了。何轩恭恭敬敬的向他弯身鞠躬道:“祝爷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一语既出,四座皆惊,竟不料到这个人居然是何家人,只是为何何家的人也不出面,反是任了别人骂他。
何老爷子却是神色冰冷:“我不是你爷爷,你在七年前被逐出何家后,就不算是何家人了,所以我的寿也不需要你来祝。”下面正是侧耳细听的人不由大哗,原来他就是七年前被逐出何家的那个长孙何轩。扫了四周一眼后,何老爷子抛了句:“你跟我去书房!”便是径自走开了。何轩忙是紧跟了上去。
一待进了书房,何老爷子自顾自的走到桃心木桌子后的椅子坐了下去,闭上眼养神,半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何轩却是不敢率自坐下去,只得在那里安静的站着,也不出声问什么。一会而传来“笃笃”敲门声,何轩忙是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正是何家长媳杨沁,何轩的亲生母亲。她托了一个精美的中式茶盘,里面放了两盅正是汩汩冒着热气的清茶,开口道:“爹,你喝些茶吧!”
何老爷子也不睁开眼来,只继续闭着眼睛开口说道:“你不必来求情,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我心里比你明白。我是不会把他迎回来的,你趁早死了那个心。否则你教我如何向楚家交代你儿子做得好事。我把他逐出去,已经是够护短的了,你不必再说什么了。”那话说得直截了当,言下就是摆明了这件事是毫无商量余地的。
杨沁的脸色立即变了变,却也是不敢再说些什么,搁下茶盅后,安安静静的退了下去,又是顺便把门带上了。
半晌后,连那茶也是没了热气,何老爷子才是睁开了眼睛来,犀利的扫了一下何轩,方是慢悠悠的开口道:“你坐下吧!免得别人知道了反是说我们何家不知道礼数,怠慢了贵客。”
何轩原本听他说让自己坐下时,心里还是暂时存了些侥幸的念头,等到老人把话都说完了以后,心立即沉了下去,明白要自何家这边下手怕是不行了。
老人瞄了眼他,老神在在的警告道:“我劝你还是别打婳儿的念头,先不说楚家那边不同意,我第一个是不允许的。”他举手阻止了何轩的争辩,“你不必与我说什么是非对错的问题,当年我将丫头交给你,只是让你带她去历练的,不是让你拿她去做你的牺牲品的。你的心思我都是晓得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管是谁,只要敢动了丫头的,我第一个不轻饶。何况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并不是没有的别的办法,但你还是那样做了,那就是无法教人原谅了。”
“我护了她七年,如今怕是要放手了,婳儿的身子已经不比以往了,不然以她的脾气,她也不会退出。”老人仔细的看他的神色变化,歇了会后方是说道,“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去打扰她,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事情。你不要用你那副高腔来跟我说,我人老了,但是还不糊涂。我要说的话就这些,你听完了就走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何轩知道这时争辩无用,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姽婳这一昏厥,回去后竟是连着发了几日的高烧,茶水又是进得少,人昏昏沉沉的不说,整日就是说着胡话,那样子是惊吓到了极点。而原本她的是身子就是弱得很,这么一折腾,更是不行了,那手上的青色血管都是清楚的可以看见,脸上都是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消瘦得厉害。殇歌由于公司里的事务极多,根本就是走不开,虽是很不放心,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叮嘱了家里几个老用人好好的看顾着她,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就通知他。两边来回的折腾,到底也是累的,于是也是瘦了许多。
那一日下班回家,正是碰上那个寿宴上见到的青衣男子,瞧他在自家门口苦等着,才是想起自己吩咐了下人不管是谁来的,一概不接待。忙是叫了司机将车停了下来,自己朝那人走了过去。
尹念正是在门外等待了多时,原先来的时候,一听他说是找婳儿的,那开门的下人就拿了一种很是憎恶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后,就当了他的面狠狠的门给关上了。他正是奇怪自己也没做个什么事怎么会有人拿了那样的脸色来对付他,却是不放心婳儿,就想着看什么时候她的兄长回来,也许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在门口等了下去。
殇歌缓步走过去,对了低头正是来回踱步的尹念道:“这位先生,你可是找婳儿来着?”
一听有人在身边问话,尹念忙是抬起头来,一见是殇歌,忙是礼貌地致意:“原来是楚先生,我是来看婳儿的?”却也是开门见山的直言来意。
殇歌笑道:“那请随我进去吧!说来惭愧,我倒是还未知尊姓大名。”
尹念忙是回道:“尹念是在下的名字。”
殇歌点头表明白,又是略带歉意道:“看尹先生在这里应该是等长久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我最近公司里忙,婳儿又是卧病在床,我顾不过来,只得吩咐了下人一概不接待客人,好让婳儿得些安静。”
尹念的脸色立即是变了,忙是问道:“怎么回事,好歹她身子还是可以的,怎么会是病倒了。”
拿手疲惫的抚了下脸后,殇歌才道:“是那天寿宴回来后的事,她打那时就是病倒了,总是发高烧,说胡话,睡不安稳,东西更是吃得少,我倒是请了不少的医生,可是怎么都是没有办法。一个个说是心病需要心药医,可是真要他们来,又都是些没用的饭桶!我实在是头疼啊!好好的一下子就成那样了,早知道我就不带她去了,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子。我又是看顾不了她,可是也不能那样下去,她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就那样昏昏沉沉的,让人看了就是难受。我就这么一个妹子了,要是她有什么差池,我实在是对不住她啊。”
一番话说完,尹念也不待他领自己进去,忙是拉了他的手道:“你快带我去见她,我知道怎么办,快些,再拖下去,我怕是连我也要没有办法了。”
殇歌一听见这话,赶紧攥了他的手一迭声的急问道:“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尹念不由叹气道:“你若是再问下去,我又能做什么?你先让我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可以吧?”
“好!好!”殇歌忙是应道:“我这就带你去,你看我真的是心急得糊涂了。你多包涵些。”说着忙是急步进去了,尹念赶紧也跟了上去。
进到屋子里,殇歌唤了一个下人过来,吩咐道:“陈妈,这是婳儿的朋友,尹先生。我带他过来看下,你带他去婳儿的房间吧!”回头又是歉疚的对了他道:“你看我也是累了,你先上去看吧!我去换个衣服就上来,你看怎样?”
尹念便点了头:“楚先生,先去休息吧!我不介意的。”
“那我就去了。”殇歌也不客气了,便去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那名被叫做陈妈的中年妇女正是早上将他拒之门外的人,见殇歌介绍说是婳儿的朋友后,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怎么也不问声,就将人赶了出去,要不婳儿小姐也能少受些痛苦。很是歉疚道:“尹先生,那个我---”
尹念好脾气的回道:“陈妈,不必客气。你有你的道理,还是先去看婳儿要紧。”那陈妈忙是带了他上楼,来至一间棕色的房门前,将门打开后,恭敬道:“尹先生请进,小姐就在里面。我先下去了。”
“好的。”尹念点头。
他轻轻的推了门进去,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并没有开灯,只是漫漫的都是夕阳的余晖,昏黄色的光线从窗棂里一缕缕的透了进来,将整个屋子照得亦是暗沉。姽婳正是昏沉的睡着,那床的帘子也没放下来,只拿了两个系了青色布带子的钩子撩起,余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神色都细细的现了出来。
尹念定睛看去,虽是听了殇歌的话心里略是有些准备的,但真正待见了她后,不由还是觉得害怕,才是几日的工夫,姽婳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了。那一套宽大的睡衣穿在她的身上,越发将她衬托的像极了是一个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她身上掩了一床堇色木兰花的薄被子,人对了外面侧睡着,身子却是蜷缩了起来,像是极度的在畏惧什么似的。她睡得昏沉,却并不安稳,身子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脸上旧的新的全是泪痕,一道道的清晰可见。
漆黑的长发散散的落在枕上,被打湿的那几缕愈是如鸦翅一般发亮了,却也愈发的将她的憔悴给显了出来。那掩在发间的脸如今细细的露了颧骨出来,将她本来已是尖尖的下巴更加的现了出来,脸色亦是苍白如纸一般可怖,几乎近似了纯白色的棉布玩偶娃娃。
尹念的心里不由就升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悲凉,原来那些伤害于她而言并没有过去,而轩的到来对婳儿而言无疑是另外一个打击。轩太心急了,总以为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却忘了婳儿并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七年前她也不会离开了。轩的理所当然一直都不是婳儿所能接受,即使她明白这些事情总归是会有人做,而轩的错误就在于找了一个他明知不能做那样事的人去做了那件事,这个决定最终也将他和婳儿的关系送到了毁灭的边缘。而他偏偏还是个没知觉的,总以为即使婳儿不愿接受,但事情早是木已成舟也由不得她不接受了,这最后终究是成了婳儿崩溃的原因。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压低了脚步声过去,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去。姽婳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细细的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是密密的针眼,青色的脉络清晰到无论粗细都是可以见到。她低低的在讲着胡话,尹念侧过耳朵到她嘴边细听,只是模糊的闻得她在喊:“不要,不要杀他!他只是个孩子而已!----”还有很多都是无法再听得明白了,倒不是他听力不行,却是姽婳几天不吃不喝下来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一丝气力来把话说清楚了。
有人轻轻的扣了下门后就近来了,尹念也懒得回身,一会儿那人就来到他身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边的小几上,轻轻的说道:“你也看到了是怎么了。我实在已经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把那个人喊来吧?我是不相信心病需要心药治的鬼话的。他就和婳儿见了一面,婳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再让他来的话,我不敢相信婳儿还能不能------”
声音里既是有无数的怨毒,却是有更多的担心与害怕,殇歌略略的停了一下后才是继续说道:“我失态了,抱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都快20年了。我们的父母很早就去了,又没有什么亲人,虽然和何家交好,但毕竟不是一家人,有些事情到底是不一样的。小妹小时候什么都不让我操心,你能想象得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就开始承担大半的家务了么?我当初本是不愿意让他跟了那个人去的,可是她那个时候那么高兴,我想她难得任性,就这么一回,即使是很不安全的,也就让她去吧!何况还有那个人在她身边照顾着。我们三个小时候是玩得最好的,婳儿最爱缠着他玩,他也很喜欢她,而我------可是我不会想到他居然能亲手把自己疼的人送进了虎口,还让她受了那样的伤害。我没有恨过那些人,他们对婳儿是不错的,害她的反而是她最信任的人。谁会想得到呢?”
殇歌忽然就把话停了不说,尹念也没有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心里的苦意却是更深了:还能说什么?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谁能承受得了,何况那人还是毫不惭愧的。以婳儿那样的性子还能回复过来已经是大幸了,何轩,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做的全都是错误,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呢?你们这两个固执的人碰在一起,受伤的终究还是无辜的婳儿,你的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只盛了清粥的碗递到了自己的跟前,尹念愕然的一看,却是殇歌的无奈:“你试试吧?她也差不多是要醒过来的时候了,我喂她什么她就吐什么,我是没有办法的了。”听见躺在床上的婳儿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后,殇歌很是郑重的道:“就拜托你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到底还是没用。”说完便大步的离开了房间,毫不恋栈。
看着他的背影,尹念心中的酸苦是更多了,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能到头?何轩,难道这就是你要的么?为了你一个人的理想,你到底是要毁了多少的幸福,要死多少的人,才是会觉得足够了?才是会以为这个世界完美了?
姽婳努力的试着睁开眼来,却是觉得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竟是连睁眼的气力都是没有的。她唯是受不住嗓子的干渴,终于忍不住嘶哑的低喊道:“水,水----”手无力的在空中晃了下后撑不住便沉沉的掉了下去,她闭了闭眼,静待了熟悉的疼痛到来。
忽然手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扶住了,久久的握了一会后才很是珍重的被放了下来,盖上了被子。恍然中她就觉得有些熟悉感,却一时间亦是难以想到,只知道自己被很是小心的扶了起来,倚到了一个宽大而舒适的胸膛中了,但她一丝的害怕都是没有的,只是觉得一种久违的安心又回来了。她慢慢的绽放了一抹微笑出来,甜美而安宁,仿佛再也没有什么风暴是可以打击到她的了,在这个环抱的保护之下。
一个略带了冰凉的东西被放到了自己的嘴唇边,紧接着就是一把温润声音在耳边响起:“婳儿,喝吧!”她乖乖的张开了口来,任他给自己喂水,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心而珍视,仿佛自己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一丝的委屈都是不舍得让自己受的。
喝了一会后,她觉得够了,便将唇闭上了,那人亦是很快的将杯子拿走了。姽婳满足的轻叹了口气后,攥住了他的衣袖,不让他起身离开,只听得他宠溺的声音道:“傻瓜,我只是把杯子放到桌子那里去而已。”紧接着就是悉悉嗦嗦的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鼻间全是那人舒服的青草香气,她惬意的皱了皱鼻子,很是满意。
尹念看着那个双眉死皱在一起,一边又是紧紧抓着自己衣服不肯松手的女子,眉宇间满满的都是无奈而甘心的笑容,这个丫头倒是没有忘记了自己。只是手里这个杯子,想了片刻后,他暂时选择将东西放到一边的小几上。
回过身来,他将姽婳的身子又是慢慢的移到了床上,小心的把每处都密密的盖上了被子。只是那只瘦削的手依旧是死紧的拉着自己的衣袖,坚决是不肯松手。他释然的笑了笑,把自己可怜的衣袖从她那只手里解放出来,拿了自己的手算是充作了衣袖来让她握住,看她脸上的神色才算是满意的样子,不由淡淡的起了些笑意。
尹念安稳的坐定在床前,又是拿了另外空闲的手握住姽婳的手,低低道:“婳儿,傻丫头,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肯放下呢?当初哪里是你能挽回得了的?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呢?逝者已逝,留下的人就算是不开心,总该是要好好的替他活下去的。”
姽婳听了这话后,眼角默默的滴下了泪来,神色却是平和的。尹念见势尚是可以,继续道:“他那么喜欢你,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是会高兴的。何轩那里你何苦再是执着,其实你早是明白他的为人行事,不然当初你也不会不顾一切去阻拦了。你看穿了所有,为何就是不能放手呢?再是不甘,他早是死了,人死灯灭,你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难道这就是你真正要的么?再是如何你总该顾忌那些关心你的人,至少你总该让你哥哥放心吧?”
姽婳的泪随了他的话渐渐的流得急了起来,把垂在脸边的头发尽数都打得湿透为止,尹念虽是心疼但是却未曾把话停了下来,只在她耳边一直慢慢的说着,早是有了若是她不能把话听进去就不走的打算。一句句话虽是平淡无奇,却是字字句句都是刻到了姽婳的心里去。
她起先只是默默的流泪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抑制不住大哭出来:“尹,我心里实在是难受啊!我一个在这里好好的活着,可是他们全没了,什么都没了。我看见他们在我面前死的,就那样的,还是很开心。可是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会死了,你说是不是?”她的手死命的攥住了尹念的手,那本是不怎么锋利的指甲却是硬生生的在尹念手里烙了几道血痕。眼睛睁的极大,都是快要自眼眶中脱出去了,脸亦是深深的埋到了他的怀中去,不一会间,就将他的厚棉布衬衫给弄湿了。
尹念也不喊疼,只是任了她抓着自己的倾诉所有的悲愁悔恨,眼里都是悲悯的神色,压抑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发现自己不过是在逃避,难受自然是痛苦的。他听着她不停的说,不停的哭,也不安慰,只是任了她说。然后看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几乎不可闻见,才是从一边的小几上倒了一杯水过来,举到她的唇边,轻轻道:“喝点润润嗓子!”
待她将水喝完以后才是正色道:“婳儿,该说的,该难过的,你都做了,从进后就不能再难过了,知道么?”
哭得累极的姽婳只是楞楞的点头,眼睛看着他不肯放,尹念轻轻的喟叹了声:“傻丫头,别看了!睡吧,我就在你身边不走。”听了这话后姽婳才是合上眼沉沉的睡去。
楼下的老式摆钟“嗑嗑”的打着摆,间隔到点就会甚是隆重的自叫起来。光线渐渐的自房间里退了出去,整个房间里漆黑一团的什么也见不着。忽然听得摆钟响亮的叫了起来,尹念细细酸了下竟是快要九点了。
他立起身来,身体坐了这么大半天早是僵硬得不行了,一伸展居然也觉得劳累,回头对斜靠在枕头上业已入睡的姽婳压低了声道:“婳儿,你看我竟也是老了。那么多年风里浪里的过来,现在闲下来却是陪你多坐会也是禁不住了。”说罢,再替她将被子给好后,才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