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概念会非常难懂呢?人是如何理解的呢?
1、赵毅衡老先生在《文化符号学》关于理解作了一段非常精辟的解释:
部份(或组分、或因素)脱离了系统,就不再具有意义,用信息论的术语来说就是:不能纳入系统的东西,无法了解,不能贮存,也不能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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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简单的例子:交通灯有红、黄、绿三色,孤立地分析红灯为什么是停车信号毫无意义,红灯之所以有意义是由于它处于信号系统之中。有黄、绿二灯各自的意义作背景。整个系统使它获得意义。
√表示正确,×表示错误,是武断的。但是现在填表格常采用另外一种系统:×表示正确,而空格表示不正确。在各自的系统中,×究竟是正确还是不正确是不可更易的,不然就乱了套。但是,只要整个系统一齐转换,那么,√可以变成另一系统中的×,而意义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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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南京人可以说:“我是 lanjing 人”,也可以说“我是 nanjing人”。......因此,这个音的“正确性”取决于它在系统中的相对位置,只要它的发音处于该系统中该音位的变异范围之内,就是允许的,可理解的。
所以,重要的不是各单元的个别特征,而是它与系统中其他成分的关系,是它在系统中的位置。在研究时,重要的不是对事物特征作经验的概括认识,更重要的是了解它与系统网络的动力性关联方式。否则,就这事物本身而言,我们对它理解再透彻,也没能把握住它的本质。
可以说,事物的本质意义不在于事物之内,而在事物之外。
再举个自然科学的例子。达尔文起先研究的是个别物种,他的研究是传统的,描述式的,他的研究再精微,材料再丰富,也是对生物学的孤立的贡献。但是后来他发现应当把个别物种的兴衰与其生存环境相联系,也就是说,不是研究个别物种,而是研究生物圈这个系统。这个研究角度的变易造成了我们所熟知的生物学的革命性变化,
苏霍姆林斯基在《给教师的建议》中指出:孩子理解力弱,很大程度上是背景知识薄弱造成的,他称之为“智力背景”。
必须识记的材料越复杂,必须保持在记忆里的概括、结论、规则越多,学习过程的“智力背景”就应当越广阔。换句话说,学生要能牢固地识记公式、规则、结论以及其他概括,他就必须阅读和思考过许多并不需要识记的材料。阅读应当跟学习紧密地联系起来。如果通过阅读能深入思考各种事实,现象和事物,它们又是应当保持在记忆里的那些概括的基础,那么这种阅读就有助于识记。这种阅读就可以称之为给学习和识记创造必要的智力背景的阅读。学生从对材料本身的兴趣出发、从求知、思考和理解的愿望出发而阅读的东西越多,他再去识记那些必须记熟和保持在记忆里的材料就越容易。
例如,学习英语的时候,最难的不是背诵中文的意义,而是中文的意思和英文的意思的细微差别:很多单词中文意义可能一模一样,但是真正写作的时候,为什么用这个而不是用那个,就无法让人理解了。
一个重要的概念是“情境”或称“上下文”( context )。情境的本质其实也是系统——意义得以产生的发源地。所有的意义,都不是孤立的,它必须处在一个系统之中。一旦找不到对立面和前后的联系,意义就好像失去了方向,一通乱射。意义的解码,离不开导向,而系统提供了大范围和背景,提供了定位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非常震撼的启示:当我们发现一个知识难以理解的时候,并不是我们脑袋不好,那只是我们在搜寻意义的途中 迷路了 。我们需要知道我们搜寻的知识到底处在系统的什么位置。如前面中的红灯处在信号灯系统的位置,找到位置,即是理解,这是一种更可视化的思路。
2、如果把“系统”比作地图,“相对”就好比是一个个相互指向的路标。
例如,理解“war”和“battle”这两个单词,中文里都有“战争”的意思,孤立地理解两者会非常困难,但是对比地理解就会非常容易:大大小小的“battle”构成了“war(如“第二次世界大战”)”,war 是更大的范围的战争,battle 是一次次小的战役。
我们理解世间万物,离不开参考系,参考系其实就是一种相对的概念。例如,0不是虚无,而是一种参考物——摄氏零度不是没有温度,而只是以水的凝固点为参考,出于方便生活的目的而已。参考系的良好选择,可以极大地优化我们的感知和计算。弧度(rad)的概念,是我高中时很难理解的一个概念,确切地说,我对为什么使用普通角度制(degree)还是弧度制(radian)其实是没有概念的。
我们估计世间万物,离不开计量单位,计量单位也是一种相对的概念。没有对比,人类就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甚至连基本的大小都无法区分。我们习以为常的计量单位,如“克”、“米”、“秒”也都是人为规定的结果,存在一个假定的绝对标准的单位一。只有在这种既定的基础上,人类的感知才有了着落。
理解,不可能脱离修正,而修正本质上就是一种对比。例如,我们在理解“苹果"这个概念的时候,你也许觉得没有什么对比,但其实不然。“是什么特质让它区别于其他东西而成为了苹果呢?”这是我们理解苹果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理解苹果的过程,必须经过非常多的拟合和修正的过程才能最终形成我们良好的感知——年少的孩子也许分不清红苹果和青苹果,但只要有一次的经验,例如孩子听到别人把青苹果也叫作苹果,他就知道两者都是属于苹果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yes or no”,我们才能逼近最后的目的地,那么问题来了:是谁规定了“对与错”呢?对与错本身就是相对而言的,修正离不开“理解对了/理解错了”的判断,这个过程是如此自觉,以至于我们都感觉不到这种对比的过程就完成了。
相对,是“人”才能理解的东西,正因为有了好恶,才有了思想,而作为世间万物的实体,根本是没有什么区分的——人类要想理解,就得明白“相对”是人类赖以思考的一切。
3、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是什么让理解变得如此困难?
一个是没有背景、没有系统,另一个是没有相对的概念。其实背景和系统的构成离不开“相对”,系统不是什么虚无飘渺的东西,正是由一个个对立的、相关的组分构成的。
总的来说,理解就是寻找事物在系统中的相对位置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