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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情书

    《圆桌派》窦文涛、蒋方舟、马伯庸、史航。
    这一集的三个嘉宾都是文字工作者,讲述的他们看过或听过的细节,动人至极。
    一吨黄金的处理
    我有一个特别讲细节的思维命题。我在想象,我在沙漠中,发现了一块一吨重的黄金,正方形的。一般小说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们找到宝藏了,发财了。但是从你发现这个黄金,到你发财之间有很多的问题。你要想这个黄金你怎么运出去,一吨重,你一个人肯定扛不出去。你又不可能和别人分钱。你得和别人借切割机。你借了切割机以后,你得把他们分成小块,你运回去,你存在哪儿,别人会不会发现。你到了沙漠边的小镇,你怎么运到你生活的城市。你运到你生活的城市,你怎么把它变现。一吨重黄金,一次扔到市场上,整个黄金市场就崩了。很多人会注意到你,这么多钱你告不告诉你媳妇,告不告诉你爹妈。
    它是一个很好地训练你对细节的一个思考方法。
    太聪明的人
    村上村树说的,太聪明的人写不了小说,因为太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结局。就像富士山,聪明的人从底下看一眼,然后说,富士山就是这样子。但是写小说的人,都是有点笨的人,吭哧吭哧爬,观摩、测量、仔细看,然后发现,原来富士山是这个样子。所以太聪明的人是写不了小说的。
    蓝墨水
    我写过一个电视剧叫《敌后武工队》,我就去下地方去采风,河北各个县市去转。那时候的堡垒户,抗日的时候,这一家人都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时候钢笔都不好使,写着写着就会甩。武工队住在堡垒户里写东西,钢笔快没水,甩几下,有一个甩到墙上。人来搜的时候,墙上有钢笔水点,你家有识文断字的人,用钢笔的人,你说不出来是谁,全家被杀了。
    打麻将
    电影里面我记得《色戒》,打麻将那场戏,我看了二十多遍。因为每次看都能发现新的奸情。你第一次看觉得是易先生和王佳芝有奸情,这个是能看出来的。第二次看好像是马太太好像也和易先生有奸情,因为易太太问她钻戒的时候,她就埋怨说,我这个钻戒样子已经老了。然后就撇了易先生一眼。然后后来再看,易先生给王佳芝喂牌,王太太就生气了,然后王太太就说,易先生,我要看看你的牌。导演就没想过让观众一眼看破,他把这个东西藏在下面,我觉得好厉害。
    摸扶梯
    我想到另外一个细节,我大学的一个同学,大三我陪他回四川成都家里,然后有好几个高中女生都来一块玩,就坐了一桌子的人,我就知道他跟谁企图有点什么。在吃西瓜,那个女孩啃了两口西瓜搁这儿,他拿来吃完。
    这个狠。
    这个版本我原来看过一个特别浪漫的,你这有点猥琐。百货商场都下班了,一个店铺的女孩,外来打工的那种,她就顺着扶梯就下去,因为是金属的扶梯,会印上手印。她身后就跟踪一个保安,就把那个手印印在她的那个手印上。我就一直想把这个用在小说里,我觉得这个特别动人,是比你那个不猥琐一点。
    哎哟哎哟。我觉得这个挺危险的。
    尿碱
    汪曾祺的《大淖记事》里的东西。有点脏,不记录。
    上坟
    马尔克斯有一个短篇小说,叫《礼拜二午睡时刻》。将一个妈妈带着小女孩去看她死去的当小偷的儿子去上坟,特别简单的场景,坐着火车到了那儿。当时我第一遍没看懂,觉得这是什么东西啊。第二遍再看的时候,我奶奶过世了,我去给我奶奶上坟,带的花,我一路上就惦记着,要让这个花保持新鲜的状态。当我再回头看这篇小说的时候,她妈在里面靠着火车,昏昏沉沉睡了,小女孩坐在这,抱着这个花去厕所,把手里的花给沾上水。到了墓地见到神父的时候,那个女人拿出来那花的时候,外面裹了一圈报纸,这个报纸是沾湿的。
    挠痒
    我怀疑这些都是有真实经验。我原来看过一个美国作家,他的一个小说叫《最后诊断》。“加拿大的,阿瑟·黑利。”他写有一个病人被截肢了,截肢之后,他的那个腿被放到别的地方,这个病人就求那个医生说,我的腿痒,你能不能给我挠一下。这个医生就去给他挠了挠他放在别处的腿。
    反逻辑
    毕飞宇的《小说课》里有一个演讲,讲《红楼梦》。《红楼梦》里秦可卿跟王熙凤关系很好,但是秦可卿病了之后,王熙凤去看她。看完之后出来也是哭。但这时候作者忽然用了一个特别平淡的描写,这个时候王熙凤开始看花,觉得这个花园里的这个花也很美,那个花也很美。这个明明是反逻辑的。作者用这样一个反常的细节,暗喻王熙凤和秦可卿之间真实的关系,以及王熙凤阴狠毒辣的性格。
    被子
    女生被打动永远是被细节,永远不是被嚎叫式的说我爱你。“你被什么细节打动过?”就到别人家别人给我拿拖鞋。
    我和我媳妇谈恋爱之后,后来我问她,你什么时候觉得咱俩是正式男女朋友了?她说有一次咱俩出去吃饭,她吃完了一半她吃不动了,卤肉饭。然后我把那一半拿过来,我给吃了。“你这不是饿嘛!”
    不爱的细节在小说中也挺寒心的。我一个日本朋友和我讲,他什么时候觉得她老婆不再爱他了。他们家睡榻榻米,榻榻米所有的被子都是一样的,有一天他和他老婆的被子拿反了。然后到晚上,他发现他老婆偷偷地把两个被子就换回来。他就很难过,他说我老婆连我的味道都忍受不了。
    咳嗽
    一个女的变成一个歌女妓女,她要去八大胡同堵纪晓岚大人,于是她给人抚琴。这个纪晓岚历史上是个老头,大白胖子。他在那里就坐在那里听,烟点着,琴抚着,毫无表情。但是女的抚完琴一瞬间,他做了一件事情,非常奇怪。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脸非常难看。那个女孩就哭了。最后女孩就是拜倒的时候,老头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就说了两句话,“朱颜红袖,白发青衫”。
    情书
    我想起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里边,我那天看了一段描写。一个女人收到了情郎的情书,但是这个女人不识字。她不得不找一个懂字的人给她念。这个人念的时候她听的很陶醉,念完之后,她让这个人告诉她,他写那句话是哪几个字。读信的人说是这几个字,她也看不懂,但是她就看着弯弯曲曲的字迹,就反复地看反复地看......
    时间
    我有一次去参加一个爱尔兰作家的作家课。他问我们小说的本质是什么。他后来说,小说的本质是时间。你必须在这个小说里感觉到时间的变化,作者其实是时间的作曲家,他可以让时间变快,也可以让时间变慢。变慢就是那些细节的部分。他让你看这个花、这个草、这个瓶子。所以人为什么看小说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就是你获得了一种新的掌握时间的方法,你学会了如何去观察。所以细节,其实就是时间的载体。
    那这么说,霍金也是小说家。《时间简史》里,时间是咱们定的一个概念,时间是内容组成的,一个东西有一个延展性,比如它会逐渐膨胀,客观存在的是这个内容本身变化的一个过程,只是你把这个过程加上一个时间刻度。
    好鞋
    你写东西打比方来说,你得完成它,是源于饿。但是你雕琢细节是源于馋。重看电影可以发现细节。我重看《少林足球》,我发现星爷太伟大了。他不是无敌金刚腿嘛,他不是想有一双好鞋但买不起嘛。他经过一个鞋店,橱窗里有一双好鞋,他看的眼馋,这谁都能拍出来。然后被经理赶走,这谁也能拍出来。但是你知道经理他然后做了什么事?他拿了一块布,把橱窗那儿擦了擦。穷人的眼光会玷污到这个橱窗,又玷污到鞋的。所以星爷他为弱者,就是被人瞧不起的底层的人,他有一个永恒的本能的代言。他有一种底层之怒。
    盒饭
    《英雄本色》里,周润发瘸着腿,吃盒饭。重要的是子豪看到他的时候,当时周润发是怎么演的呢。因为你已经在我上头,我知道,他故意多吃一口,转身被喊的时候,他嘴里全是饭。他自己眼泪快出来,他不是感动,是噎得慌。然后子豪第一句话说,“小马,你给我的信里不是这么写的。”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关系,报喜不报忧。我要不看见你,永远不会告诉你这些。
    上牙龈和上嘴唇
    《半生缘》里,顾曼桢给世均打电话,他们已经分开好多年了,然后世均在那边说,他已经结婚了之类的。放下电话的时候,曼桢就发现她的这个上嘴唇粘到牙龈上面了,因为她一直维持很僵硬的那个假笑。我被这个细节感动了,所有的爱情里的百转千回,都在这个粘在一起的上嘴唇和上牙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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