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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我谈我的自行车时,我谈些什么

    几年前,我的自行车上坡时链条有时挂不住齿,人感觉就像脚下踏空。最近这个问题愈发严重,就连走平路也会经常出现。这不但严重影响了骑行体验,而且带来一定的安全隐患。这个故障是链条老化导致的,降档骑行已经不能解决问题,我得换一幅新的。

    需要换的不只是链条。这自行车从2006年买来一直骑到现在,很多配件都在超龄服役。这次下决心做个大保养,把链条、飞轮、牙盘和中轴一起换换。骑车回来的路上,只感觉自行车又重新焕发出活力,心情大悦。这自行车不是第一次换零件了,早些年还换过指拨、刹车、把套、脚踏、轮胎等配件。虽然换过这么多零件,我觉得它还是我的那部自行车。

    于是问题来了,当我说它还是我的那部自行车的时候,我凭什么说它还是我的那部自行车呢?

    因为还有一个关键的零件没换——车架。车架决定了自行车的类型,决定了用途取向,决定了可以安装什么样的配件。车架还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自行车的性能。可以说,车架决定了自行车的基调,也体现了车主对自行车的取向。因此,许多车友都说,车架是一部车的灵魂。

    灵魂这个比喻真好!配件会磨损、会更换,但只要灵魂不灭,车就还是我的那部车。

    如果只思考到这里,文章就可以结尾了。可我又忍不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把车架也换了,那它还是我的那部自行车吗?

    答案是肯定的。它必须是我的那部自行车。

    我说它是我的自行车,不是说我花钱买了它所以它就是我的财产,而是说这些年来我学习它的组成结构、功能特点、性能特性,让自己了解它;我调整刹车、变速、座包,让自己适应它;;我练习起步、加速、换档、停车、让自己熟悉它;我骑着它上山、下乡、急转、冲刺,让自己掌控它。当我终能体验到车随心动的乐趣的时候,它就像一匹被驯服的宝马,终于成为我的自行车。

    我说它还是我的那部自行车,不是说那自行车一直没有变化,而是说那自行车与我之间经过磨合,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形成了某种连接。虽然我现在还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描述这种关系,但这种关系已经能够抽象成一个观念,这个观念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中。自行车本身在变化,但这种关系所形成的观念一直没有变。我看到自行车,就会涌起这个观念,而通过这个观念又会想到自行车。因此,我觉得自行车没变,它仍然是我的自行车。

    这种感觉有点像巴门尼德所说的真理之道,“思想与存在是同一的。”当我在思考自行车的时候,我的思考必然是想表达我那部自行车。当我谈论我的自行车的时候,我的谈论必然是在表达那部自行车。多年前我可以思考或是谈论那部自行车,现在仍可以思考或是谈论那部自行车,所以那部自行车的观念就不可能是过去的。因为当我思考自行车的过去的时候,那对自行车的思考就出现在现在。既然它一直是可以被思考的或被谈论的,就必然在所有的时间之内都存在,不会消灭。所以,我所说的自行车就从来没有变化过。

    当我谈论自行车的时候,我实际上谈论的是被抽象出的观念。自行车的实体在变化,但我谈论的是那个不会消失的观念。车架是自行车的灵魂,这是只是一个比喻,而这个永不消失的观念才是自行车的真正的灵魂。

    自行车如此,人也类似。

    医学的发展,已经使得很多人体器官可以移植,比如肾、心、肝 、胰腺、骨髓、角膜等。接受移植手术之后,病人原来的病症消除或缓解,但病人愈后并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也有不少人愿意去整容,弄个模样大变,但是这个人也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即使不做器官移植和整容,每个人也都在不断地变化。据研究,表皮细胞每两周更换一次,血细胞的寿命不会超过120天,肝脏细胞一两年就要死亡。即使看似最坚实可靠的骨骼,十年左右也会换一副新的。只有极少数的细胞会伴随人的一生,比如大脑皮层的神经细胞、眼部的内晶状体细胞和心脏处的肌肉细胞。每过几年,组成人体的细胞几乎就全换了。可是,我们依然觉得没有被换成别人,我还是原来的我。

    于是,问题来了,当我说我是我的时候,我在说谁?

    有次带孩子爬山,轻装上阵,连水壶背包也都没带。孩子便问:“你什么都没带吗?”我说是的。孩子马上给予纠正:“你至少带了我,还带了你的骨头和肉。”我想了一下,的确是这样的。孩子知道了我有骨头、有肉。不过给他一百多斤骨头和肉,他最多能做出一盘硬菜,未必能做出个老爸来。

    除了骨头和肉,那个我在哪里?我无法看到我的存在。可我又无法否认我的存在。当我产生怀疑时,必定是我在产生怀疑。倘若我不存在,又是谁在思考呢?只有当我开始思考的时候,我才获得了存在。我思故我在。

    想来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一种连接让自行车获得了不灭的观念,而构成它的零配件可以常换常新。一种思考让我获得了不变的存在,而组成人体的细胞可以新陈代谢。

    Stay young, stay simple.

    2015年10月25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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